一般跑路人

一个代发号罢了

错光阴(一至三)

(一)
  天风献醴,流云作醮。万丈花海挡不住的艳是直指碧穹一方,但潇潇之下仍旧泥泞。颜真卿独立落星湖畔佁然如石,但心中跌宕更似波澜,蹙成他眉间丘壑。山海难平是他愤懑难平,范阳一劫说是自己让九龄兄断了路途绝不为过,断之更切的却是一颗昭然赤心,随着持久刁钻的抨击终是褪了颜色。“繁荫上郁郁,促节下离离。”方寸间似白雾结像,吁一口凝愁而出,“殊不知是高处蓊郁低处寒,郁郁离离,何不做忧伤貌?”
  “繁盛下的凄凉。清臣兄,不如入谷隐居,抽身而退?”
   一声沉稳破怔,来者眉间气宇道不出避世之因,只感必有故事。“东方谷主。”颜真卿循声作揖,俯仰间仍有文人傲骨。东方宇轩见状也是放下了心,身陷桎梏却能寻常作礼,当是不凡之辈。“清臣兄客气了,倒是我照顾不周,独留你一人观览。”
  “谷主客气了,出手相救又邀我一住,颜某感激不及,怎能不满。”颜真卿欲要再揖,却被气劲拦下,不禁错愕。紧绷的神经霎时间让他乱了判断,不及一念便反手挡了回去。东方有意再探,便抽毫运于掌间。颜真卿会意,短剑相出。是气波震野惊乾坤,莹莹绿光之间,见白刃同蛟龙游凤,巧化万千机关。“清臣兄果真同世道所言,是挥剑如挥笔,刚劲之下游刃有余。”东方宇轩谈笑停干戈,借力挥毫成邀书一封,不敛欣喜。“我有意邀请清臣兄共理万花谷,如今一番试探,更怀盛情。先生思之如何,他日请做定夺。”是思才之切但确也留有余地。东方是知道颜真卿性子的,入世浮沉也未折了脊骨,纷繁乱世间清风不染,断也有脏泥向他身上擦。非沽名钓誉唯利不求之辈却仍飘絮山河,断然是顽石、是韧竹,只为大唐江山而齑,为君王一令而折。欲紧逼他一身拧骨定不能心安,只是如今前路已无可转。权臣当道无可理喻,他东方宇轩初入中原那日便深谙其理,留一袭潇洒背影去。而颜真卿身陷湍泽却仍冀川缓,是不愿承认也好是仍抱希望也罢,总之无力回天。
  “与你同来的那个孩子,便先让谷中弟子照料。亲历双亲身死非常人能承之痛,让女弟子细心安抚几日终归有些用处。”颜真卿未曾为人父并无经验,安抚幼子这事的确强人所难。于是东方宇轩留了一手,意下里用孩子来牵他三分。“这是从那孩子口中断续总结出的推论,清臣兄如愿告知,我东方定当全力以助。”

* 郁离,引申意繁盛。后顾璘有诗曰“理棹及兹逝,踟蹰郁离情”,在这里作忧伤的样子。旨在显示繁盛下的凄凉。
* 颜真卿,原范阳节度使手下,此时安禄山为平卢节度使。得知安之野心又苦于自己官位低下,故求助于舒明乾。但不料舒之上司李林甫早有拉拢安禄山之意,于是灾厄不断。东方宇轩做客张九龄之时偶然救下了颜,得知此事的张进谏玄宗诛杀奸臣,后被撤去宰相位,几经流转终隐逸于长歌。
* 颜真卿,字清臣。张九龄,字子寿。因为个人交情深浅所以称呼会渐渐改变。

  (二)
   交睫间是白驹过隙,青山笑我鬓霜寒。茶盏换冥蒙,是喜忧参半。 窗牖下一袭淡青,似与不远处连亘的巍峨分庭,淡妆不输浓抹去。风过处唯有墨发流动,勾勒出一片平和。
“壶口窥天地。吾忧方寸可见如今奸宦当道,连百姓也有趋炎附势唯利不图之姿;喜浥尘兄还未困于暗流中心,抽身有法。”来者衣着白净道袍,负长剑。或是涉世不深青涩未退,一心喜恶悉数展于眉眼。
“浥尘,你明白安禄山狼子野心早埋线于各处。此邀等同于鸿门一宴,并非试探你杨大人是敌是我,而是除之后快。”
  心中焦急全然顾不上礼数,顾尘竟大步冲向那尊不动如山的躯体。“杨浥尘,我本知你心怀天下皆以大局为重,可......可是,无家又怎能有国。大嫂已去,即便你自杨檠幼年便悉心传授心法,可他该得的怎只能是你一袭背影。”积压太久的困惑一并泄出,顾尘不觉间红了双眼。身世困苦同氏族重担一并压来,他太清楚杨浥尘或许此刻只有一条路可走,便是用死去换得师门换得他幼子得一丝生机。是曾经安和恍如梦,高楼坍圮才知尘土一身空。他沉浮数年化解不少戒备,若不是长歌门中悉知阵局之人为自保而言其他,让若干芒刺通透他一身,又怎会走到今日。
  “顾尘,你知我师门一脉几人?”那青影终于是微动了三分,又或是那腥风血雨倏得太烈,措手不及。
  “道子一脉,是大族。”他回答得战战兢兢,只是几言,也吞吐重负。
  叛者显然深谙各中利弊,步步杀棋。杨浥尘虽师承长歌大族,却是伶仃弃儿,非门内亲传。若取一人性命求得自身平安,成功自是狂傲,失败也捏准了他定不会舍义取生的性子,万分逍遥。顾尘看得明白,正逢暗潮涌动风口浪尖的当儿废一外家棋子,势必得走的招招逼命九死无生,才能脱得干净利落。他怔住无言,是惊诧杨浥尘一句轻言便点出了他久不愿面对的事实。也是惊诧,伫在自己面前的好友其实早如齑粉,只待顺势归去了。
“杨檠……麻烦好友暗中护他一阵了。何去何从皆随他愿。”
  不知用何心境来迎接生命的逝去。顾尘只自觉在世事洪流的冲击下愈行愈小,尔后陷于无形。窗下一袭淡青仿佛蔓进了背景里,断了时间。顾尘明白杨浥尘最后仍缱绻着一个人——此刻他正在父亲的注视下复习着早已烂熟于心的音律,只盼一个身影能从阶前踏过,再不流离。

  * 冥蒙,一意幽暗不明;一意蒙昧。
* 杨浥尘作为长歌门弟子在朝堂浮沉已久,收集到许多安禄山反叛的证据。事出无因突然被严加针对,是因为有人为了自保而将所有线索都推脱、伪造至杨浥尘的身上。杨浥尘作为门外弟子,长歌对其有恩。若是单人祸害他也无时间可查;若是门中为了保护一派在朝中不受牵制而推出一人挡下一切,他也无话可说。
* 杨浥尘对坐的方向便是他最后将杨檠匿藏的居所。相见路不尽。
* 檠(qíng),一意灯台;一意矫正弓弩的器具。希冀韧脊骨佐明君。

 
 (三)
   是光影流转不去心头郁结,知江湖形色黑白不清,只觉愈行愈蹉跎,陷于泥淖。曾经狂放豪言不过梦境一丝,作烟去、作土留,谁偷韶光。
  颜真卿看的真切也看不真切。现今天宝不输物华人杰,但从内吃空断一柱而倾所有的浊水却从未断流。本知是繁盛衰败之趋回天而无力,但心愿辅佐朝堂的担子终是久负不下。“辅佐朝堂?”行思至此唯有叹息来嘲讽自己无力,功名耗尽、空堂一灯青。膏油渐绌恐壁幽,却不知灯檠灼痛,痛不能语。
 “颜先生可有决断?”望颜真卿愁眉深锁,也知其似困于囹圄深寒。东方宇轩早日收拾出晴昼海一隅凉亭,望二人私密共谈,不予以压力。
 “一切……一切便麻烦谷主了。”明白风口浪尖进退两难,即使愤忿心急也不过枉然。是双拳紧握指节泛白,是垂目摇头长吁一气。退让继不甘,早已茶凉。
  有七分自得三分惊异。东方宇轩暗中查探幼子身份,心间已斟酌五分,押颜真卿不会以身犯险带罪臣之子亡命江湖。又五分疑虑他着步险棋投靠长歌门,再出仕途任险恶之徒玩弄大抵也是时间问题。举杯邀酌动作不疑,但心下又有意探他坚决之心几分,于是缓缓道:“颜先生,那……幼子之事,可否告知在下一二,也便于谷中安排。”
  “这……”颜真卿斟酌,知寄人篱下应是交予几分实情。东方宇轩私下与子寿兄交好,又一手建立风流万花……,不知是沉郁至于最低点的爆发还是他有意的控诉,颜真卿面无他色却更显雷霆之姿:“杨檠,罪臣杨浥尘独子。”正襟危坐,实为一觑东方宇轩面色:“吾与杨浥尘有一面之交,望其正人君子衣冠楚楚,曾料想不过贪名图利的小人而已。税茶偷取,欺上瞒下,不知有多少罪名未清。奸险狡诈至极是无人能信,竟藏幼子一人于范阳草屋。吾因一面之缘认出,又思他能逃过一劫也必是定数,这才留在身边且做书童。”望其稍有疑虑,继而补充道:“谷主避世已久恐不知其人。但世传杨浥尘之妻难产而亡,婴儿也数月而殇。若无当年拜访时孩子的一点声响,吾也当真不知杨浥尘会留一七岁独子。
  “杨浥尘,长歌门人?”东方宇轩心思一动,细究此间利害道理。颜真卿不投靠长歌的原因已出,其一,应是他深切地想留这个孩子活口,才步步缜密不与长歌门透露一点消息。既然杨浥尘师出长歌又并非一手遮天之辈,幼子夭折一事便难免为门派安排,抑或是逃避门派安排。无论此因为何,其果皆为一死。那么其二…....
  应是他不信杨浥尘为人如此。
  东方宇轩本就有意留人于万花,但顾虑他文人风骨心思多敏些,也是故作深思之姿,欲藉由安排幼子之事诱导他敞开心扉。“万花向来不干涉朝政之事,此子居住于此但当无妨,但我有言一二。”
  “先生请说。”是不由得的紧张让他觉得这花海交错间并非全然绚丽之姿,黝黑的培土正悄然吞吐着这片秘境无声的过去。
  威严之音传来,颜真卿仔细斟酌不敢遗漏半分。杨檠易名方檠拜入万花门下,而条件便是自己以先生之名传授颜家笔法。其余告诫,便不在话下。
 “颜先生既然愿意留在我谷教书,便不必拘谨,随意行事即可。”卸下颜真卿心防,东方自觉应留些时间予颜真卿、方檠私谈。便作揖离去。是夜,方檠拜颜真卿为师为父。此间山河再无伶仃杨檠一人,似是尘缘暂忘机。

 — tbc.

* 东方宇轩故作深思之因:一是颜真卿身处朝堂多时自然有一分傲骨。与他而言被给予的终是没有争取到的来的安心。二是让他不由自主的参与其中,身担一份责任也不会轻易放下。
* 杨浥尘最终是腹背受敌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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