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般跑路人

一个代发号罢了

不识所归

第二章

    初至人界,少年当真掩不住欣喜心思,一双凤眼顾盼,直要把这从书典上跳脱出来的亭台楼阁都细细摹了个遍。他自然是生的极好的,面若冠玉,神似秋水。虽着一身不打眼的白衫,却更显清丽之感。温珩宠着他的新奇之意,不言语,只在后面默默跟着。又恐不妥,取了他画扇,捻诀化出一顶斗笠轻轻搭在他头上:
    “再将灵气收一收。”
    楚清晏伸手摸了摸笠沿,似感新奇,回首却装作委屈的样子:“我哪里还有灵气?临界时你便提醒我不可以武犯禁,擅用仙术,破坏人界规矩。师尊的话我可敢不听?”将斗笠取下,化作佩剑交予温珩:“不过徒儿还是觉得不要欲盖弥彰了好。既然灵气掩不住,不如就扮作侠客,如何?”
    “侠客……”利刃未入鞘,一道反射银光掩过温珩眼里不安。颔首示意,又化剑鞘隐去寒刃锋芒,缓缓交至楚清晏手上。
    “走吧,小心些。”

 
    人间繁华处不过有三:勾栏、茶肆、温柔乡。
    一教你南柯梦里走马灯,楼起客晏晏,楼塌吾戚戚;二教你落魄言里听豪情,往日谁笑我,今昔我笑谁;三教你温柔怀里说温柔,意气骄奢尽,青春富贵狂。
    薄暮,是该找个歇脚的地方,但休息与体验并非不可兼得。
    声色犬马的风花雪月之处自然是去不得的,但那茶馆酒肆温珩也没理由阻止。楚清晏新奇,捡了个人济济的地,只得在犄角旮旯里落座。甫出现在店门口时倒也吸引了不少目光,但望见这两人前者眉间青涩略有拘谨,后者则满显保护之意,便知道这又是哪家小少爷偷溜出门的戏码,又闹哄哄说开了。温珩敛目环视,不见威胁,侧首却对上楚清晏一双盛笑的眼:
    “你可熟悉?”
    心一悸,已明。
    他哪里是爱闹才要挤在这里。温珩幼时仙骨异现被小人惦记,温府再是书香世家,也抵不住无赖们三人成虎。时逢天灾不断祸患连绵,本就因承不住灵气灌顶而身显异纹的小温珩忽成众矢之的,污蔑中伤倾盆而下。后来父亲眼中再掩不住有口难辨的霜,颤颤地一双手把自己推了出去。温珩没回头也没敢回头。那晚,月是凉的,他就着天地间这点吝啬施舍抓住了把过路的风,紧着嗓子塞了进去。再后来物换星移,仙尊一挥手点了他名字。这口风悠悠的将他心尖儿那座翻腾着羞怒悲恐的巨山磨成了丘陵。非激,更广。
    个中经历无旁人能晓。楚清晏许是翻了《概观》才知自己最温暖的那段时日里暂藏在一间茶铺中,夫妻两人和蔼,竟把他作亲人。
    “没什么喜不喜欢的。”温珩敛眸。
    旁人常言温珩冰冷,一掬暖意皆给了仙尊那手臂有疾的幺子。此刻落晖点他一双眉,更是深峻。千丝万缕都隐在阴影下,让楚清晏忽地感到一丝陌生。然而这不安很快便散去了,像是扰人方向晨间轻雾,初阳现,一张弥天的就网束成那晶莹的一滴,微凉。
    温珩斟了茶放在他手边,瓷杯一声叮咚唤回他心神。
    “此地热闹,可以了解不少人间趣事,你且认真听。”是温温一笑,抚平那人情绪。

  
    楚清晏大抵不知后来那对夫妇是如何被扣上了窝藏邪秽之物的罪责,又如何被诬陷至死,同处置废物一般被随意丢弃。没有任何人能活着看到这一幕。那夜温珩知晓了何为恨的欲要餐肉饮血,饮下的那口风终于借烈火之势冲向他全身,教他痛的心伤肠断,骨碎脑流。此身受戮,何罪之有?难道苍生弃我亦是我之过?他向天叩问望天怜见,但,天不应,独留密雨凄凄。
    经书典籍皆由他管理。朱砂笔点去一行昨夜风雨,也勾去一缕他日情深。
    温珩自言不是什么好人。飞升的仙皆是遒劲的梅,炭火催蓓蕾,凛寒中那点艳红不知染上的是谁的血。楚清晏曾言他们寡淡是不错,但那寡淡终不比薄凉来的贴切。薄凉同裂帛似的,倏忽间胸口方寸就碎了。缝补的线是厝火积薪的蛇,静待一双无备的手抚上它蓄满毒液的牙。
    “痛吗?”那时温珩问自己。
    “情深忘我是愚。”与楚清晏相遇后他这样答道。时光虽是忘却的良药,但情感总归是难凝的。毒蛇盘踞,万蚁噬心。
    温珩闭眼摹出那双盛笑的眸,举杯,拟向天空一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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